韓文｜祭柳子厚文、柳子厚墓誌銘、柳州羅池廟碑

2. 試就〈祭柳子厚文〉、〈柳子厚墓誌銘〉、〈柳州羅池廟碑〉三文探討韓愈對柳子厚的評價是否確當？有無迴護或貶抑之辭？並據以論韓、柳交情。

        〈祭柳子厚文〉、〈柳子厚墓誌銘〉、〈柳州羅池廟碑〉三篇文章中，一致呈現了韓愈對於柳宗元相當肯定的評價。而三篇文章各有偏重，一部分可能是受限於本身的體裁限制（祭文、墓誌銘及序、廟碑等不同體裁）。

        在〈祭柳子厚文〉中，韓愈並未直接敘述對於柳宗元的評價，也沒有強調柳宗元生平的所作所為，而是婉轉的以「凡物之生，不願為材；犧尊青黃，乃木之災」，抒發其「不為所用」的惋惜；以「子之中棄，天脫馽羈；玉佩瓊琚，大放厥詞」寫其因仕途不順而成就的麗詞美章；「子之文章，而不用世；乃令吾徒，掌帝之制。子之視人，自以無前；一斥不復，群飛刺天。」又藉諷刺在朝為官者而與柳宗元的善美形成對比。韓愈如此為文，是把柳宗元的生命、價值提升至另一層次，如「犧尊青黃，乃木之災」想必只是韓愈溢美之詞（畢竟古時儒者仍是以「為官」為生命得成就）；而「一斥不復，群飛刺天」對於在朝之人也有過分貶抑之嫌。這樣的評價或許不能算是「確當」，而稍有迴護，然此文畢竟是祭文，對於死者、對於撰文之人，自然不宜過份苛刻。

        〈柳子厚墓誌銘〉其序文從子厚的家世寫起，刻意寫出其家世譜系的優良傳統，順而引出「柳宗元」是一個怎麼樣的人。尤其「皇考諱鎮，⋯⋯其後以不能媚權貴，失禦史⋯⋯號為剛直，所與遊皆當世名人。」一句，更為隨後子厚遭貶的經歷埋下伏筆，卻也暗示了子厚「不能媚權貴」的人格。除此之外，文中有諸多記敘其生平之筆，如述其「俊傑廉悍，議論證據今古，出入經史百子，踔厲風發，率常屈其座人。名聲大振，一時皆慕與之交。諸公要人，爭欲令出我門下，交口薦譽之」寫他受眾人的愛戴；遭扁永洲司馬時「益自刻苦，務記覽，為詞章，氾濫停蓄，為深博無涯涘」練出一手好文章；在柳州時想辦法讓人民贖回兒女；代替劉禹錫貶至播州等。韓愈從各方面（人格、文章、才學、政績等）讚許他，而與當代世風相較，是大大的肯定他這一生的所作所為。韓愈的這一番評價，皆能舉史實為例，對照於史書，此番評價大致可謂確當也。唯當初柳宗元與王叔文的親近使柳宗元成為敵對陣營的標靶，王叔文失勢後柳宗元為人所陷，亦是不可免之事，韓愈不免過分迴護了

        〈柳州羅池廟碑〉則是羅池廟的碑文，記敘廟的由來，羅池神便是當地人民所認識，柳宗元的化身。該段文字記敘了柳宗元在柳州的政績，及其死後顯靈之事。該文對於其政績的敘述相當中肯，而「預言其死亡」和「死後顯靈」一事，則不知真偽。廟碑云「北方之人兮為侯是非非議。千秋萬歲兮侯無我違。福我兮壽我。驅厲鬼兮山之左。下無苦濕兮高無乾。秔稌充羨兮蛇蛟結蟠沈潛。我民報事兮無怠其始。自今兮欽於世世。」顯然是對於其政績的肯定（正面評價），並期許在此供奉「羅池神」，能讓柳宗元長久保佑此地人民。如此評價，也是確當的。「嘗位於朝，光顯矣，已而擯不用。」對於其遭貶之事，則只有客觀表示，未有迴護或貶抑。

        此三篇與柳宗元密切相關的文章，都由韓愈執筆，可能原因有二：一是二人交情極佳，而韓愈又是文學名家，由他執筆自然沒問題；但也有可能，只是因為韓愈寫這類文章的名聲極佳，故而柳宗元的親人、朋友，文壇諸人便都推舉他來作文。

        清代章學誠認為二人個性差異甚遠，不可能是「摯友」。然而從韓愈寫的這三篇文章中，至少可以確定他對柳宗元有深刻的了解和一定程度的同情／同理。又柳宗元死時託孤於韓愈，想必二人就算不是「摯友」，卻也是交往甚密的友人了。

4. 《舊唐書．韓愈傳》謂南人妄以柳宗元為羅池神，而愈撰碑以實之，為文章之甚紕繆者，然否？柳子厚不信鬼神，韓愈為何如此為文？微旨安在？

        我倒覺得這是一件很美的事情。韓愈之「為文」更像是一種「儀式」，彷彿有什麼會降臨、彷彿在與什麼人／事／物對話。所以舊唐書謂為「文章之甚紕繆者」實是不解風情。且這種所謂「文學的儀式」，是中國自古便有的文化，如商、周時「薩滿教」式的儀式、先秦楚人的巫祝文化等，以「祭司」作為發言人。而在〈柳州羅池神廟碑〉的時空下，韓愈便是那名祭司，念誦禱詞而有這篇文章。

        至於柳子厚不信鬼神，韓愈為何還要如此為文，其實這就牽涉到撰文動機的問題。韓愈撰寫此文的動機主要並不在紀念（這只是附帶的）柳宗元，而在於當地民眾已然「相信」這個傳說，相信柳宗元化身為羅池神來保佑他們，因而有羅池神廟的建造。既然如此，韓愈為何不要順水推舟，為文紀念而成就這樣一段美麗的史話呢？況且若當地民眾因為懷著信仰的信心而能過更好的生活，想必也是柳宗元所樂見的。此中，韓愈必然帶著相當期許的心意為文。

       還有一點，有了香火，「柳宗元」、「柳柳州」這樣的名號便可以更長遠的流傳下去，韓愈若是考慮到這層因素，必定是希望生前一再遭貶、不受重用的柳宗元，能在死後安息，還予他一個公道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