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4月8日 星期三

柳文|作業五|論語辯、晉文公問守原議、桐葉封弟辯、封建論

1柳子厚〈論語辯〉下篇對《論語.堯曰篇》的解說是否可從?在他筆下的孔子與韓愈筆下有無不同?(請參看〈柳州文宣王廟碑〉、韓愈〈處州孔子廟碑〉)

        柳宗元指出〈堯曰〉篇體例上和整部《論語》之不同,的確頗有可觀之處。《論語》基本上都在紀錄了孔子及其弟子的對話,然而在最後一章節〈堯曰〉中卻以堯、舜禪讓之辭開端,不知是否別有用心。柳宗元觀察到這一點,便在〈論語辯〉中提出他自己的看法。

        孔子周遊列國皆不能為君王所用,而孔子必須看著人民受苦受難,「而己之德涸然無所依而施,故於常常諷道云爾而止也。」所以柳宗元借堯、舜禪讓之辭和當代君王的態度相比,以古諷今,而明己志;從而凸顯君王不能任用賢人、傴拊百姓之弊。雖然這種說法在歷史上找不到根據(沒有注家如此註解),《論語》中也沒有這樣的說明,但這樣的說法基本上沒有違背《論語》一書的本意,甚或更能闡發孔子的觀點,我認為此說可從。

        在〈柳州文宣王新修廟碑〉裡對於孔子的描寫是莊嚴而崇敬的,子厚乃借修廟之事直寫他對於孔氏所傳之「道」的理解和態度:柳州民風剽悍(「古為南夷,雖唐虞之仁不能柔」)直到唐朝時,上位者宣揚孔教始得改善。文章後半,新廟落成時,子厚寫道:「昔夫子嘗欲居九夷,今夫子去代千有餘載,其教始行,至於是邦。人去其陋,而本於儒。孝父忠君,言及禮義。又況巍然炳然,臨而炙之乎!」短短幾句將儒家提倡者都帶到,從「本於儒」而「忠、孝、禮、義」,而以「巍然炳然」形容「儒道」,且希望「臨而炙之」,是其對儒道極力的推崇。寫自己「欽若茲教,以寧其神。追思告誨,如在於前。茍神之在,曷敢不虔。居而無陋,罔貳昔言。」在在顯現對於孔子的崇敬,「苟神之在,曷敢不虔」、「居而無陋,罔貳昔言」虔誠、謙卑而自省的態度,更凸顯出孔子的莊嚴、崇高,的確是「聖人」的形象。

        韓愈〈處州孔子廟碑〉祭祀的角度來寫孔子。其謂孔子「不得位而得常祀」,乃是因為他的德性;接著寫新廟廟壁上之圖畫、廟中置講堂等,乃是追懷先德、繼續施行、延續孔子之志,以明孔子地位、形象。比較兩篇,私以為柳宗元〈柳州文宣王新修廟碑〉較之韓愈此文,更能顯現孔子莊嚴、肅穆,有文、武、周公的氣度與承擔的形象。後代評論韓文是「寫得好」,但關於孔子「聖人」的形象描繪,單就這兩篇文章比較,似乎不如子厚。


2〈晉文公問守原議〉有無借古諷今之意?其篇末云:「吾故著晉君之罪,以附《春秋》許世子止、趙盾之義」,取義何在?

        〈晉文公問守原議〉是柳宗元極力貶斥之晉文公未能在廳堂正室處理國事,卻在私底下詢問宦官對國家大事的意見,而對後代造成不良示範。首段直指晉文公「謀及媟近」、「私議於宮」、「獨謀於寺人」、「定於內豎」之過,中段則以齊桓公之霸業與之相比,認為晉文公「背其(桓公)所興,跡其所敗」,之所以能霸諸侯是「以土則大、以力則彊、以義則天子之冊也」,並非其德能服人。於此,子厚提出後代之弊「景監得以相衛鞅,弘、石得以殺望之,誤之者,晉文公也。」仔細推敲,子厚此篇蓋借晉文公之事,刺當時(中唐)宦官把持朝政、軍事大權之弊。

        世子止、趙盾二人,前者在《春秋》上的記載有「弒父」一筆,後者則是「弒君」。世子止為其父熬湯藥,然許悼公(世子止的父親)卻在喝下湯藥後驟逝。論者多認為世子止並非有意毒害父親,卻是因為藥性不合而害死悼公,則史書加諸「弒父」之批判,並不在譴責其「居心」,而是「態度」。而趙盾則是未能討伐弒君之人,董狐曰:「子為正卿,入諫不聽。出亡不遠,君弒,反不討賊,則志同。志同則書重,非子而誰?故書之曰『晉趙盾弒其君夷皋。』」蓋此二者皆未有「積極的」弒君之舉,然其弒君之明乃因未能「積極的避免君死」,或對於「君」之生命消極以對,而被認為「弒君」。這樣的評價算是公允,而子厚亦將晉文公私議於宦人、開後世之惡風等同而論,進而諷刺當朝朝政,是其取義所在也。


3〈桐葉封弟辯〉何以不據《史記.晉世家》立論,而以《呂氏春秋.重言篇》、《說苑.君道篇》為立論基礎?又,韓愈〈論捕賊行賞表〉亦言桐葉封弟事,請比較二人觀點異同。

        〈桐葉封弟辯〉一文的力道在於駁斥前人的觀點、提出新的見解,前後對比才顯現出文字的張力。柳宗元深知此行文之技巧,故在文章前半以《呂氏春秋》、《說苑》為立論基礎,則故事中主要被批判的對象便成了古代聖人——周公,可以想見「批判周公」跟「批判史佚」造成的效果,前者必定大於後者,則〈桐葉封弟辯〉一文達到「語出驚人」之效,柳氏的目的便達成了。然而柳氏為了忠於史實(《史記》),在最後一段讓文意轉折,而提出「吾意周公輔成王宜以道」的疑惑,並最終表示「是直小丈夫垂夬垂夬者之事,非周公所宜用, 故不可信。」

        讀者基本上可明白看出,柳宗元早就知道正史所載,那個促成桐葉封弟的人應是史佚,而非周公,則何須大費周章批判一個錯誤的對象?是有意為之也。如前所述,子厚不但借題發揮,且這個「題」是周公的言行,非同小可。是故其以《呂氏春秋》等為立論基礎,不過要說說自己想說之事,發發牢騷罷了!

        韓、柳二人對於桐葉封弟之事,因著眼點不同,亦有不同見解。韓愈在〈論補賊行賞表〉中,為說明「守信」之必須與重要,故引了大量關於守信的故事為例證,其中桐葉封弟便是一件。然而柳宗元卻是秉著孔子所言「信近於義,言可復也。」的觀點看待此事,是則柳氏認為「設未得其當,雖十易之不為病;要於其當,不可使易也,而況以其戲乎?若戲而必行之,是周公教王遂過也。」這番話不但明白指出「遂過」之錯,也是更進一步解決「信近於義,言可復也」中「不守信」的問題。他認為針對「不守不義之信」應該承認「亂給承諾」/「戲言」之錯,才真正解決問題;若「守不義之信」,則只是錯上加錯罷了。比較韓、柳二人,基本上韓愈只是舉例說理,本就缺乏深思熟慮(文學史上往往有許多用典、舉例都只是「大致」可類比者),而柳宗元則是本著「儒道」、「中庸」的標準看整件事情,思想完備周密,從而能夠提出更精闢的看法。


4子厚〈封建論〉主旨安在?文中論生人之初,與韓愈〈原道〉論古之時之觀點有無不同?

        〈封建論〉旨在探討封建、郡縣制之間的利弊得失,並且傳達柳宗元自身對於郡縣制的認同。蓋柳宗元認為文、武、周公石皆施行封建,乃是「勢」之所趨,故「故封建非聖人之意也,勢也。」在論證過程中,柳氏從「生人之初」談起,說明為什麼封建是「勢」,接著再比較西漢同時實施封建和郡縣制度的結果,從當時「有叛國而無叛州」、「有叛王而無叛吏」的狀況證諸封建之不宜。除此之外也處理了「封建者,必私其土,子其人,適其俗,修其理, 施化易也。守宰者,苟其心, 思遷其秩而已,何能理乎?」此種對於郡縣制度的質疑。他論證封建之敗,敗在制度而非政策,但郡縣之敗則敗在政策而非制度,說明實行郡縣制度之當然。且秦朝行郡縣「所以革之者,其為制,公之大者也;其情,私也,私其一己之威也,私其盡臣畜於我也。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。」柳氏蓋以此種種論郡縣之當行也。

        柳宗元為了討論封建之「勢」,而從「生人之初」談起,對此,韓愈在〈原道〉中亦有論及。蓋柳氏認為,生人之初人民幣虛假外物而生,然「假物者必爭,爭而不已,必就其能斷曲直者而聽命焉。」(某部分而言,柳宗元探討到「爭」的概念,和霍布斯論人類之「自然狀態」為一「戰爭狀態」有些類似。)蓋此「能斷曲直者」便是韓愈〈原道〉中所謂的「聖人」。〈原道〉:「古之時,人之害多矣。有聖人者立,然後教之以相生養之道。為之君,為之師,驅 其蟲蛇禽獸,而處之中土。」蓋韓愈所為「人之害多矣」大致和柳氏所謂「爭而不已」相同,只是韓愈認為聖人出而「教之以相生養之道。為之君,為之師。」並未提及分封裂土之事,亦是兩人著眼點不同、欲論者不同而有不同的闡發,但其對於生人之初/古之時的認識,大致是相同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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